第16章舊時日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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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茜稍怔，心中終於輕嘆一口氣：所以您這就把奶奶的骨灰一直保存在身邊，一直也不願意下土埋葬，離您而已麽？
蘇茜想起奶奶擡手的時候，自己從書架上看到那枚清代瓷做的的小小骨灰罐。人死之後，灰土一抷，歸於塵囂，歸於虛無。
只是，不能入土為安的人，魂魄會終日徘徊在骨灰附近，不得安寧。
起初蘇茜以為是老奶奶自己看不開留了執念在世上，卻沒想到，原來讓老奶奶離開不了的人，正是陸老爺子自己……
老爺子輕輕地靠在椅背上，拿出早上捧在手上的那本書。
這個時候，蘇茜才註意到，那本厚厚的書並不是書，而是一本日記的合輯。
老爺子一頁頁翻開，一行行娟秀的小字躍入蘇茜的眼簾。
這是老太太的日記。
“一九六一年八月十二日，今天，我們結婚了。狹窄的員工宿舍，他硬是要買一個雙人藤椅，說是可以跟我坐在上面一起看看窗外的景色，老了還要一起讀日記。”
“一九六三年一月一日，新年的第一天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。老陸很高興，說這孩子的臉型像我，五官像他。這麽小的孩子，哪裏看得出像誰呢！”
“兩千年三月五日，前兩天我生日，老陸送了我玫瑰，陪我吃了蛋糕，還送了我一小盆植物，我還抱怨說他怎麽挑了一盆長得不齊整的的植物。今天兒子告訴我，那是長壽花，是他爹自己整整養了一個季度的。”
“二零一三年四月五日，老陸現在整天陪著我喝茶下棋，我們就一起坐在藤椅上，曬著太陽。我們都老了，那把藤椅也老了，今天還讓人來修。近來胃痛越來越頻繁，我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……”
“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十五日，已經是深秋了，樹上的葉子都落光了。化療已經打了兩個療程，我開始看不清東西了。我感覺好累，只是還放不下老陸和幾個孫兒，我覺著我可以放心地走了，只是還有句話我想我得對老陸說，可他現在不在這兒……”
……
日記一頁頁翻過去，泛黃的頁腳被磨挲得起了毛邊，字跡也早已褪色。老爺子一點一點地讀著，不知不覺間已是老淚縱橫。
“她走的時候，已經說不出話了……她日記裏寫了一半被胃疼折磨得停下了，她一定有很多話要跟我說。”
老爺子低聲念著，就像在蘇茜面前翻閱他們以往一頁一頁的記憶。翻到日記的最後空白的紙張，看著空空如也的日記本，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。
“爺爺”，蘇茜將手裏的紙巾遞到老人的手裏，心裏跟著動容。“其實，奶奶她之所以放不下你，就是因為怕她走了你不能好好活著。你們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，所有的喜怒哀樂，都是此生最寶貴的經歷和記憶。哪怕她先走一步，愛過，就是一生一世。”
“她臨終前沒有跟你說的話，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。她沒有說出的話，已經用這一生詮釋得明明白白了，不是嗎？”
“可是我還是放不下……”老人將視線投向遙遠的天邊，任淚水順著臉頰在下巴匯成一小灘。
“爺爺，我們中國人啊，人去世了，還是講究個咒祝禮祀的。有些講究，不是人窮講究，而是人們對逝世者的寄望和上路的美好祝福啊。我看見奶奶的骨灰一直放在家裏……老實說，我覺得，您放不下它，就是讓奶奶走得不放心吶。”蘇茜俯下身，輕輕拭去老人臉上的淚。
“她在您這裏了。不會再走了。”蘇茜指指老人的心臟，隨即莞爾，“可是您也該讓奶奶留在世上的軀殼最終塵歸塵，土歸土，讓她好好安眠呀。”
“是嗎……”
老爺子沈默地望著墻角的竹影，良久，才緩緩開口道，“林肅，你把夫人的骨灰取了去，明天就下葬在我們選好的地址罷！”
蘇茜沒有說太多太明顯，但是老爺子從舊時代來，其實心底也是相信著並且信奉著中國的傳統風俗的，她要做的，不過是敲敲邊鼓，打通一下而已……
骨灰被取走的那一刻，老爺子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天空似乎變得更加開闊了，墻角的月季花瓣隨風而落，安寧地落在了泥土上。
蘇茜回頭，看到了身後戀戀不舍的老太太。
老奶奶面色從容而解脫。“我還想跟他告個別……”
蘇茜抿唇，輕輕地點了點頭。我幫您。
她曾經附身過一個催眠師，雖然只會一點淺顯的催眠術，但是現在應該是夠用了。
借助著手裏的一塊表，蘇茜嘗試著去引導老爺子，須臾，老爺子進入了意識過載的淺催眠狀態。
那是個很美的小憩夢，夢裏他和老伴見面了，他們還是最美最俊的年輕的樣子，她撫摸著他的臉頰，輕輕跟他說再見。
……
老爺子醒來的時候，夕陽已經偏西。橘紅色的夕陽如紅錦一般鋪了滿地，柔柔地籠罩住老爺子。
“我做了一個夢”，老爺子的臉上一掃多日的頹唐，嘴角揚起一抹輕快的笑意，眸中映出遠方藍天的澄凈和安寧。
“我夢見，老伴兒跟我一起，坐在藤椅上，絮絮地說著未完的話。她穿了我最喜歡的那件淺紫色的旗袍，頭上的那根紫玉簪子，還是我賺得第一桶金的時候送給她的……”
“她跟我說，這輩子跟我在一起她很幸福。她走了，我還要留下來，繼續替她看看這個春夏交替的世界。”
蘇茜笑了，老爺子也淡淡笑了。
夕陽餘暉，奶奶的靈魂漸漸融化在了融融的夕陽裏。
——“我感覺好累，只是還放不下老陸和幾個孫兒，我覺著我可以放心地走了，只是還有句話我想我得對老陸說，可他現在不在這兒……”
我們這輩子沒肉麻過，但是人老了，這輩子總想把要說的話說完才盡興啊。
落日的餘暉灑在老爺子手中的日記本上，空白處，多了小小的三個字：
“我愛你”。
娟秀的藍色筆跡，格外溫柔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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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茜想起奶奶擡手的時候，自己從書架上看到那枚清代瓷做的的小小骨灰罐。人死之後，灰土一抷，歸於塵囂，歸於虛無。
只是，不能入土為安的人，魂魄會終日徘徊在骨灰附近，不得安寧。
起初蘇茜以為是老奶奶自己看不開留了執念在世上，卻沒想到，原來讓老奶奶離開不了的人，正是陸老爺子自己……
老爺子輕輕地靠在椅背上，拿出早上捧在手上的那本書。
這個時候，蘇茜才註意到，那本厚厚的書並不是書，而是一本日記的合輯。
老爺子一頁頁翻開，一行行娟秀的小字躍入蘇茜的眼簾。
這是老太太的日記。
“一九六一年八月十二日，今天，我們結婚了。狹窄的員工宿舍，他硬是要買一個雙人藤椅，說是可以跟我坐在上面一起看看窗外的景色，老了還要一起讀日記。”
“一九六三年一月一日，新年的第一天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。老陸很高興，說這孩子的臉型像我，五官像他。這麽小的孩子，哪裏看得出像誰呢！”
“兩千年三月五日，前兩天我生日，老陸送了我玫瑰，陪我吃了蛋糕，還送了我一小盆植物，我還抱怨說他怎麽挑了一盆長得不齊整的的植物。今天兒子告訴我，那是長壽花，是他爹自己整整養了一個季度的。”
“二零一三年四月五日，老陸現在整天陪著我喝茶下棋，我們就一起坐在藤椅上，曬著太陽。我們都老了，那把藤椅也老了，今天還讓人來修。近來胃痛越來越頻繁，我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……”
“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十五日，已經是深秋了，樹上的葉子都落光了。化療已經打了兩個療程，我開始看不清東西了。我感覺好累，只是還放不下老陸和幾個孫兒，我覺著我可以放心地走了，只是還有句話我想我得對老陸說，可他現在不在這兒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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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記一頁頁翻過去，泛黃的頁腳被磨挲得起了毛邊，字跡也早已褪色。老爺子一點一點地讀著，不知不覺間已是老淚縱橫。
“她走的時候，已經說不出話了……她日記裏寫了一半被胃疼折磨得停下了，她一定有很多話要跟我說。”
老爺子低聲念著，就像在蘇茜面前翻閱他們以往一頁一頁的記憶。翻到日記的最後空白的紙張，看著空空如也的日記本，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。
“爺爺”，蘇茜將手裏的紙巾遞到老人的手裏，心裏跟著動容。“其實，奶奶她之所以放不下你，就是因為怕她走了你不能好好活著。你們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，所有的喜怒哀樂，都是此生最寶貴的經歷和記憶。哪怕她先走一步，愛過，就是一生一世。”
“她臨終前沒有跟你說的話，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。她沒有說出的話，已經用這一生詮釋得明明白白了，不是嗎？”
“可是我還是放不下……”老人將視線投向遙遠的天邊，任淚水順著臉頰在下巴匯成一小灘。
“爺爺，我們中國人啊，人去世了，還是講究個咒祝禮祀的。有些講究，不是人窮講究，而是人們對逝世者的寄望和上路的美好祝福啊。我看見奶奶的骨灰一直放在家裏……老實說，我覺得，您放不下它，就是讓奶奶走得不放心吶。”蘇茜俯下身，輕輕拭去老人臉上的淚。
“她在您這裏了。不會再走了。”蘇茜指指老人的心臟，隨即莞爾，“可是您也該讓奶奶留在世上的軀殼最終塵歸塵，土歸土，讓她好好安眠呀。”
“是嗎……”
老爺子沈默地望著墻角的竹影，良久，才緩緩開口道，“林肅，你把夫人的骨灰取了去，明天就下葬在我們選好的地址罷！”
蘇茜沒有說太多太明顯，但是老爺子從舊時代來，其實心底也是相信著並且信奉著中國的傳統風俗的，她要做的，不過是敲敲邊鼓，打通一下而已……
骨灰被取走的那一刻，老爺子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天空似乎變得更加開闊了，墻角的月季花瓣隨風而落，安寧地落在了泥土上。
蘇茜回頭，看到了身後戀戀不舍的老太太。
老奶奶面色從容而解脫。“我還想跟他告個別……”
蘇茜抿唇，輕輕地點了點頭。我幫您。
她曾經附身過一個催眠師，雖然只會一點淺顯的催眠術，但是現在應該是夠用了。
借助著手裏的一塊表，蘇茜嘗試著去引導老爺子，須臾，老爺子進入了意識過載的淺催眠狀態。
那是個很美的小憩夢，夢裏他和老伴見面了，他們還是最美最俊的年輕的樣子，她撫摸著他的臉頰，輕輕跟他說再見。
……
老爺子醒來的時候，夕陽已經偏西。橘紅色的夕陽如紅錦一般鋪了滿地，柔柔地籠罩住老爺子。
“我做了一個夢”，老爺子的臉上一掃多日的頹唐，嘴角揚起一抹輕快的笑意，眸中映出遠方藍天的澄凈和安寧。
“我夢見，老伴兒跟我一起，坐在藤椅上，絮絮地說著未完的話。她穿了我最喜歡的那件淺紫色的旗袍，頭上的那根紫玉簪子，還是我賺得第一桶金的時候送給她的……”
“她跟我說，這輩子跟我在一起她很幸福。她走了，我還要留下來，繼續替她看看這個春夏交替的世界。”
蘇茜笑了，老爺子也淡淡笑了。
夕陽餘暉，奶奶的靈魂漸漸融化在了融融的夕陽裏。
——“我感覺好累，只是還放不下老陸和幾個孫兒，我覺著我可以放心地走了，只是還有句話我想我得對老陸說，可他現在不在這兒……”
我們這輩子沒肉麻過，但是人老了，這輩子總想把要說的話說完才盡興啊。
落日的餘暉灑在老爺子手中的日記本上，空白處，多了小小的三個字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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